&esp;&esp;“耐心我当然有,只是分对什么事,什么人。”
&esp;&esp;“就像下棋,等待对手出错需要耐心,可一旦抓住破绽,就必须火速出击,不给对方任何喘息的机会。”
&esp;&esp;他目光紧紧锁住雷耀扬,意有所指地继续道:
&esp;&esp;“又或者,像精心调校一辆战车,每一个参数都必须要精确计算。”
&esp;&esp;“你要确保它在你手中完美受控,指哪打哪,一击必中,彻底摧毁目标。”
&esp;&esp;话音落下,雷耀扬听出了他言语中毫不掩饰的威胁和挑衅,尤其是「摧毁目标」几个字,几乎是在影射方佩兰的悲剧。
&esp;&esp;一股火在他心底猛然窜起,但他脸上,反而浮现出更深不可测的笑意,带着不怒自威的压迫:
&esp;&esp;“比喻得好精彩。”
&esp;&esp;“只不过,棋局变幻莫测,自以为是的猎手,有时也会变成猎物。”
&esp;&esp;“战车固然凶猛,但若遇上更坚韧的道路和更老练的对手,恐怕猛兽也会折戟沉沙,甚至…车毁人亡。”
&esp;&esp;“尤其是,当这条路上,不止你一辆车在狂奔的时候。”
&esp;&esp;“你说是不是,车生?”
&esp;&esp;说话间,两人目光隔空交锋。
&esp;&esp;车宝山从雷耀扬的反击中,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阻力,对方并未因最近的打击而崩溃,反而像在韬光养晦的猛兽,更具危险性。但这却让他因施薇而起的烦躁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。
&esp;&esp;因为,至少这个对手,值得他全力应对。
&esp;&esp;“那就看谁的技术更过硬,谁的车…更耐撞。”
&esp;&esp;男人缓缓站起身,整理了一下西装外套,似乎不愿再过多纠缠于言语机锋。施薇的话言犹在耳,但他今日的目的已达到。
&esp;&esp;他需要重新评估一些事,特别,是关于齐诗允的环节。
&esp;&esp;“我相信雷生的「技术」和「实力」。”
&esp;&esp;男人重复了这句话,但语气意味已然不同,更像是一种冷然的宣战:
&esp;&esp;“现在只希望我的车,能平安无事抵港。”
&esp;&esp;“慢走,不送。”
&esp;&esp;雷耀扬依旧稳坐如山,语气冰冷。
&esp;&esp;车宝山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,不再多言,转身离去。车行外,法拉利引擎的轰鸣声再次响起,却似乎比来时多了几分躁动不安。
&esp;&esp;盯着对方消失已久的方向,雷耀扬脸色渐渐化为一片深沉的阴鸷。他清晰地感受到了车宝山今日不同寻常的攻击性,以及…一丝隐藏的烦躁。
&esp;&esp;到底是什么刺激了他?
&esp;&esp;他的失控点在哪里?
&esp;&esp;嗅到气息的奔雷虎敏锐地意识到,这或许是一个可以利用的突破口。
&esp;&esp;他转身,对身后的阿兆低声吩咐:
&esp;&esp;“通知坏脑,让他重新仔细梳理车宝山和林舒雯在纽约的所有细节,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。”
&esp;&esp;“还有,注意他近期同谁接触过,一有消息及时跟我汇报。”
&esp;&esp;而驶离的车内,车宝山握着方向盘,眉头紧锁。
&esp;&esp;雷耀扬的坚韧和反击在他意料之中,但对方最后那句“不止你一辆车在狂奔”,却让他心生警惕。
&esp;&esp;他知道了多少?
&esp;&esp;除了蒋生,还有谁在盯着他?
&esp;&esp;更重要的是,施薇的警告和雷耀扬的强硬,都让他意识到,齐诗允这个女人,或许比他想象中更难撬动,也更具风险。
&esp;&esp;他需要重新审视自己的计划,以及…该如何处理林舒雯这条他绝不愿放下的线。
&esp;&esp;这场短暂会面,没有赢家,只有更深沉的算计。
&esp;&esp;半山家中,一间僻静客房被布置成小型灵堂。
&esp;&esp;这是风水师来仔细看过后,择定的方位。黑檀木牌位前,香炉中三炷细香青烟袅袅,供着新鲜水果和方佩兰生前爱吃的几样点心。
&esp;&esp;齐诗允跪在蒲团上,脊背挺得笔直。
&esp;&esp;她对着阿妈的牌位,缓慢且郑重地磕下头去,每一次俯身,额角触及微凉的地板,心口就像被刀刃反复割锯。
&esp;&esp;“阿妈…我有听你话…你唔好挂住我。”
&esp;&esp;“…等我找到真凶,我一定带他下去见你。”
&esp;&esp;她心里默念。
&esp;&esp;声音,在只有她一人的房间里异常清晰。
&esp;&esp;方佩兰的生辰在二月末,祭拜完当天,她即刻同风水师敲定了五月中旬的一个吉日,为阿妈下葬。日子一定,她感觉自己像一张逐渐拉满的弓,复仇利箭亟待释放。
&esp;&esp;这些天,齐诗允已经回到viargo工作。施薇没多问,只是按惯例,递过几份需要她去处理的文件。
&esp;&esp;公司运作如常,依旧光鲜亮丽,掩盖住底下暗涌的个人悲恸。女人坐在熟悉的办公室里,处事冷静专业,仿佛那场惨剧从未发生。
&esp;&esp;她的耐心快要用尽,但她必须忍耐。
&esp;&esp;回到公司后,她开始不动声色动用自己这些年积累下的人脉及资源。例如几个跑财经、跑司法口的朋友,一些欠她人情的客户,甚至通过工作认识的游走在灰色地带的人物……
&esp;&esp;平日,在与雷耀扬和加仔的对话里,还有从个别渠道得知的消息中,她都在小心翼翼地打探着洪兴社。
&esp;&esp;特别是蒋天养名下那些看似干净的生意:比如那间已经上市的金融公司、港澳两地的几家连锁夜总会、还有几处正在开发的地产项目。
&esp;&esp;她知道,杜邦和林家之前死咬住洪兴不放,官司无休止的缠斗让蒋天养焦头烂额,最近才稍歇。只是目前,她还没能力掀起那么大风浪,不过,她可以制造些「小麻烦」。
&esp;&esp;像是一封匿名的税务举报信,一点关于工地安全的负面消息,甚至是一些,关于夜总会藏污纳垢的丑闻,暗中爆料给相熟的报社记者……
&esp;&esp;齐诗允的目的,是要让那个身居高位的龙头觉得背后始终有人盯着,让他无法全身心去庇护那个藏在暗处的凶手,也无法全力对付雷耀扬。
&esp;&esp;她要在那庞然大物的脚边,埋下几颗不起眼却硌脚的碎石,为自己的行动提供更多便利。
&esp;&esp;正对着方佩兰的灵位专注思酌下一步计划时,门外忽然传来几声高亢兴奋的犬吠。女人觉得奇怪,因为并不似平时那般能够听见熟悉的引擎轰鸣声,对方安静得,仿佛是通过任意门回来一样。
&esp;&esp;当齐诗允矫饰好内心波动的罅隙,雷耀扬已经推门而入。
&esp;&esp;“听加仔讲你今天放工好早,是不是太累?”
&esp;&esp;男人走进来,她循声转过脸去,望着他略显疲惫但和煦的神情,淡淡勾了勾唇角:
&esp;&esp;“不是,手头工作都忙完,所以想早点回家。”
&esp;&esp;“你呢?”
&esp;&esp;她说着,雷耀扬走上前拿起三炷香,在灵位前蜡烛上点燃,恭恭敬敬插入黄铜香炉中。他直视方佩兰遗像,缓缓回应道:
&esp;&esp;“放心不下你,回来看看。”
&esp;&esp;男人掩饰住心底寻获凶手无果的失落,目光转向身边人,试图从她平静无波的眸中找到对自己的那份依赖。但齐诗允始终未曾走漏半点痕迹,保持着不冷不热的惯常状态。
&esp;&esp;雷耀扬略显沮丧,在心底暗叹一口气。
&esp;&esp;方佩兰过世对她打击实在太大,即便是他们努力维持着想要回归正常生活,却也无法有效弥合两人之间那道无形的裂缝。
&esp;&esp;他能感觉到,她在自己周围筑起了一道看不见的墙,表面看似平静,实则将所有真实的情绪,包括对他的依赖,都死死地锁在了墙内。
&esp;&esp;他退回她身边,与她并肩而立,一同望向方佩兰温婉慈祥的遗照。
&esp;&esp;香炉里新插的三炷香青烟袅袅,带着檀香那种特有的、安抚人心的气息,却似乎无法穿透两人之间那层微妙的隔阂。
&esp;&esp;雷耀扬望着女人平静的侧脸,在烛光映照下,显得有些单薄,又异常坚定。
&esp;&esp;他忽然想起刚才自己并未像往常一样将车子引擎弄出动静,几乎是悄无声息地上来,就是存了一丝试探。
&esp;&esp;他想看看她在独自面对方佩兰时,是否会流露出些许真实的脆弱。
&esp;&esp;可他看到的,依旧是这堵墙。
&esp;&esp;雷耀扬看着她那过于冷静、甚至带着一种疏离感的动作,一股无力感混合着更深的自责涌上心头。这段时间,他不断回想她曾经是如何躲过自己视线,单枪匹马地去围猎程啸坤。
&esp;&esp;当年为了逝世多年的父亲她都能冒险搏命,更何况现在是与她感情更深厚的方佩兰?即便真凶的面貌依旧模糊,但自己预感得到,她的目标已经愈来愈明确。
&esp;&esp;男人收回手,插进西裤口袋,有些烦躁地翻转着口袋里那枚冰冷的金属打火机,想要将她从自己无法掌控的危险边缘拉回。
&esp;&esp;“我已经加派人手,继续扩大搜索范围。”
&esp;&esp;雷耀扬几乎是下意识地,再次提及了那个悬而未决的问题,仿佛这是他们之间唯一还能连接的话题,也是他唯一能做出的承诺:
&esp;&esp;“虽然澳门那边没找到,但近期一定会有消息。”
&esp;&esp;他说这话时,目光紧锁齐诗允,试图从她脸上找到应有的反应,哪怕是一点点的急切或期盼。
&esp;&esp;然而,女人只是极轻地点了点头,眼神依旧平静无波,甚至…带着一种了然的淡漠。
&esp;&esp;“嗯,你做事,我一直都放心。”
&esp;&esp;她轻声说,语气里听不出是信任,还是一种不再将希望寄托于他人的疏远。
&esp;&esp;这句话像最后的判决,让雷耀扬的心彻底沉了下去。
&esp;&esp;因为她不再追问,不再催促,甚至连失望都不再对他表露。这种彻底的「放心」,比任何怀疑和指责都更让他感到恐慌和孤独。
&esp;&esp;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,并非来自洪兴,也并非来自那个凶手,而是来自他最亲密的人。
&esp;&esp;雷耀扬感觉到,齐诗允正在以一种他无法触及的方式,悄然滑向一个危险的、未知的深渊,而他,却连拉住她的资格,似乎都在她平静的注视下,一点点失去。
&esp;&esp;两人之间再次陷入沉默。
&esp;&esp;整个屋子里,只剩下香烛燃烧时发出的细微噼啪声。
&esp;&esp;但齐诗允的内心,远不如表面这般平静。
&esp;&esp;她能清晰感知到雷耀扬的试探、他的愧疚、他的无力。每一次他提及追查的进展,她的心都会像被拧紧的发条,但她会强迫自己,不能流露出任何异样。
&esp;&esp;她不能让他察觉到自己正在进行的、危险的独立调查。
&esp;&esp;她不能让他分心,更不能…让他阻止。
&esp;&esp;但为了阿妈,她必须独自走下去。

